(一)“签字。”一份合同被不耐烦地扔到江念面前,纸张边缘蹭过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背,
有点疼。江念抬起头,看向办公桌后面的男人。顾沉。他爸公司的大老板。
他只在公司年会上远远见过一次。那时顾沉在台上讲话,光芒万丈。
现在这个男人就坐在他对面,穿着一身昂贵的黑色西装,眼神像冰。“这是什么?
”江念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。他攥紧了放在腿上的手,指甲陷进掌心。“自己看。
”顾沉靠进宽大的皮椅里,点燃了一支烟,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过于锐利的五官,
“包养合同。为期一年。”江念呼吸一窒。顾沉没看他,自顾自说下去:“一年。这一年里,
你住我指定的地方,随叫随到。学怎么说话,学怎么走路,学怎么笑。”他顿了顿,
烟雾后的眼睛精准地盯住江念,“学得像他。”“……像谁?”“苏远。”吐出这个名字时,
顾沉的眼神有瞬间的恍惚,随即变得更加冷硬,“我的爱人。他死了。”他弹了弹烟灰,
动作优雅,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残忍。“你长得有七分像他。这就够了。
”江念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。他懂了。替身。他就是个用来怀念死人的,影子。他爸嗜赌,
欠了公司一大笔公款,还不上,眼看就要去吃牢饭。他妈哭得晕过去好几次。他刚大学毕业,
工作还没着落,面对那个天文数字,除了绝望还是绝望。然后,顾沉的助理找到了他,
给了他一条“明路”。他没得选。“一年后……”江念喉咙干得发疼,“债务……一笔勾销?
”“白纸黑字,写得清楚。”顾沉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,“我顾沉,说话算话。
”江念垂下眼睛,看着那份冰冷的合同。他的人生,他的尊严,就要被钉死在这张纸上了。
他沉默了几秒钟,然后伸出手,拿起笔。笔杆很凉。他找到签名的地方,一笔一划,
写下了自己的名字。字迹有些歪扭。顾沉拿过合同,扫了一眼,随手扔进抽屉。
“司机在楼下,会送你去公寓。”他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念,“记住,从今天起,
你不是江念。你是苏远的影子。”他绕过办公桌,经过江念身边时,脚步没停,
只留下一句带着烟味的话:“别让我失望。”门开了又关。办公室里只剩下江念一个人。
他维持着坐着的姿势,很久没动。窗外的阳光照进来,落在光洁的地板上,却暖不进他心里。
他觉得冷,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。(二)顾沉说的公寓,在市里最好的地段,顶层,
大得离谱,也空得离谱。装修是极简风格,黑白灰为主,冷冰冰的,没什么烟火气。
一个姓王的保姆负责打扫和做饭,见到他,只是客气地叫了一声“江先生”,
眼神里没什么温度。江念站在客厅中央,看着落地窗外繁华的城市夜景,只觉得格格不入。
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他。他只是一个暂时存放于此的,赝品。规矩很快来了,
通过顾沉的助理传达,条条框框,细致入微。头发必须保持特定的长度和发型,
因为苏远就是这样。衣服只能是特定几个牌子的特定风格,因为苏远喜欢。说话语速要放慢,
声音要放轻,不能大声笑,因为苏远性子静。不能吃辣,不能吃香菜,因为苏远不吃。
江念喜欢画画,从小就想当个插画师。他带来的旧行李箱里,还装着素描本和画笔。
住进来第二天,他忍不住拿出来,画了只趴在窗台上晒太阳的,肥嘟嘟的麻雀。
晚上顾沉过来,看到了那张画。他拿起来,只看了一眼,脸色就沉了下去。
“谁让你画这些东西的?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骇人的压力。江念心里一紧,
下意识地解释:“我……我就是随便画画……”“他不画这些!”顾沉打断他,
眼神锐利得像刀,“他喜欢插花,弹钢琴!收起你这些不上台面的爱好!别把这里弄脏!
”话音未落,那张画纸已经被撕成两半,四半,碎片被狠狠扔在地上。江念僵在原地,
看着地上白色的碎片,像是看到了自己被撕碎的那点可怜的自我。他蹲下身,
默默地把碎纸一片片捡起来,攥在手心,硌得生疼。从那以后,江念只在自己带来的,
一本厚厚的旧笔记本上画画。画各种奇形怪状,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小怪兽。画好了,
就立刻藏进行李箱最底层,像藏起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。顾沉并不常来。来了,
大多也是晚上。他总是很忙,带着一身酒气或外面的凉意。有时会盯着江念看很久,
眼神透过他,仿佛在看另一个遥远的人。他会带江念去他们常去的餐厅,点苏远最爱吃的菜,
然后看着江念用餐的仪态,微微蹙眉。在床上,他会极致温柔,也会极致粗暴。动情的时候,
他会紧紧抱着江念,把脸埋在他颈窝,一遍遍地呢喃:“小远……别走……”每当这时,
江念就闭着眼,一动不动。心口那个地方,一开始会尖锐地疼一下,后来次数多了,
好像就麻木了,只剩下一种空荡荡的钝痛。他不断提醒自己:一年。一年就好。拿到钱,
还了债,他就自由了。这一切都会结束。(三)转折发生在三个月后的一个深夜。
顾沉喝得酩酊大醉,被司机扶回来。王保姆已经下班,只有江念在。
江念费力地把高大的男人扶到主卧床上。给他脱掉鞋袜,解开领带,用湿毛巾帮他擦脸。
顾沉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手腕,力气大得吓人。“小远……”他喃喃着,声音沙哑破碎,
“别走……这次别离开我……”江念想挣脱,却被抓得更紧。
“对不起……是我没保护好你……”顾沉的声音带上了哽咽,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江念手背上。
江念愣住了。他低头看着床上这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男人。
这还是那个高高在上、冷漠强硬的顾沉吗?他像个弄丢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,无助又绝望。
江念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泡软了,泛起一阵陌生的酸涩。他不再挣扎,任由顾沉抓着手,
坐在床边,陪了他大半夜。第二天顾沉醒来,看到趴在床边睡着的江念,眉头立刻皱起。
他猛地甩开江念的手,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。“谁让你在这儿的?
”他嗓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,“出去。”江念被惊醒,胳膊和脖子因为趴睡的姿势又酸又麻。
他看着顾沉冷漠的侧脸,把到了嘴边的解释咽了回去。默默站起身,离开了主卧。
但有些事情,已经不一样了。江念发现自己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顾沉。他注意到顾沉胃不好,
应酬喝多了回来会不舒服。于是他会在顾沉回来前,默默温一杯蜂蜜水放在客厅茶几上。
虽然顾沉一次也没碰过。他观察到顾沉偏爱某几样清淡的菜式,会假装无意地跟王保姆提起。
虽然顾沉从未对此表示过什么。他甚至在顾沉加班晚归的夜里,会竖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,
直到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,才能安心睡去。江念知道这很危险,很犯贱。
替身怎么能对金主动感情?这违背了游戏规则。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,
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。顾沉偶尔流露出的,那一点点不属于“苏远”的,对他的关注,
都像毒药一样,让他饮鸩止渴,越陷越深。(四)合同进行到第六个月,
顾沉带江念出席了一场商业晚宴。这是江念第一次以顾沉“伴侣”的身份公开露面。
顾沉亲自给他挑了一套昂贵的白色礼服,打理了发型。站在穿衣镜前,
江念看着镜子里那个精致却陌生的自己,恍惚间真的觉得自己成了另外一个人。
宴会上衣香鬓影,觥筹交错。他们一出现,就吸引了许多目光。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,
钻进江念的耳朵。“看,顾总身边那个,像不像去世的苏家公子?
”“真像啊……特别是侧脸……”“啧,顾总还真是长情,找个替身都这么用心。
”江念觉得浑身不自在,像被人扒光了衣服围观。他努力维持着嘴角恰到好处的微笑,
学着苏远那样,步履从容,姿态优雅。手心却沁出了冷汗。顾沉一直揽着他的腰,
向生意伙伴介绍:“这是江念。”他的态度算不上亲密,但那种隐隐的占有姿态,
却让江念心里生出一点可悲的窃喜。直到一个明显喝多了的男人凑过来,端着酒杯,
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江念,对顾沉笑道:“顾总,找个替身玩玩而已,没必要这么认真吧?
看着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……”话音刚落,顾沉的脸色瞬间阴鸷得能滴出水。下一秒,
在所有人的惊愕中,顾沉直接将手里的半杯威士忌,劈头盖脸地泼在了那人脸上。“滚。
”冰冷的酒液溅了几滴到江念脸上,他吓得一颤。全场寂静。那人狼狈地抹着脸,
敢怒不敢言。顾沉没再看任何人,紧紧攥住江念的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,
直接将他拉离了宴会厅。车上,气压低得可怕。顾沉一言不发,下颌线绷得紧紧的。
江念心跳如鼓。他偷偷看着顾沉冷峻的侧脸,脑子里乱成一团。顾沉发这么大火,
是因为那个人侮辱了“苏远”,还是……有那么一点点,是因为他江念当众被羞辱了?
他不敢问,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一点点卑微的希望。那天晚上,顾沉要他要得格外凶狠。
他在他耳边喘息,低语,喊的依然是“小远”。但这一次,江念没有感到心痛。
他甚至鼓起勇气,在情动时,偷偷回应了顾沉的亲吻,用颤抖的手臂环住了男人的脖颈。
他想,也许他再努力一点,做得更像苏远一点,顾沉总有一天,能看到一点点,
属于江念的影子。(五)江念开始更加努力地,把自己变成苏远。他买来昂贵的花材,
对着视频学习苏远擅长的插花艺术。手指被花枝上的刺扎破了好几个小口。
他坐在那架很少被弹奏的斯坦威钢琴前,
笨拙地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敲出苏远生前最喜欢的曲子。他翻出苏远留下的菜谱,
照着上面复杂无比的步骤,尝试做那道名为“舒芙蕾”的法式甜点。厨房被他弄得一片狼藉,
手上也被烤箱烫起了两个水泡。当他终于成功做出一个看起来还算蓬松可爱的舒芙蕾,
小心翼翼地在下午茶时间端到顾沉面前时,心里充满了隐秘的期待。顾沉从文件里抬起头,
看了一眼那份精致的甜点,眼神没有任何波动。“小远做的,比这个漂亮。
”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,“味道也更地道。”他重新低下头,继续看文件,
淡淡补充了一句:“以后别做了。浪费时间。”江念端着碟子的手,僵在半空。
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。手背上被烫出的水泡,此刻**辣地疼。他默默转身,走到厨房,
把那个耗费了他整整三天心血,才勉强成功的舒芙蕾,整个倒进了垃圾桶。
他看着那些柔软的、瞬间坍塌的内馅,觉得自己也像这个甜点一样,从里到外,都烂掉了。
他回到自己那个次卧,反锁上门,拿出藏起来的笔记本,用力地画,画一只被绑在架子上,
下面点着火,快要被烤熟的,流着眼泪的小怪兽。画着画着,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纸上,
晕开了小怪兽的轮廓。他好像,真的无可救药地,爱上了这个把他当成影子的男人。
这个认知,让他感到灭顶的绝望。(六)日子在一种虚假的平静和江念内心的煎熬中滑过。
合同约定的一年期限,眼看就要到了。江念的心情像一团乱麻。他渴望自由,
渴望摆脱这个“苏远”的壳子,做回他自己。但一想到要离开顾沉,
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疼得他喘不过气。他开始偷偷留意招聘信息,
联系了大学时关系还不错的同学,试图为自己找一条退路。
他甚至在网上看了一些便宜的小出租屋,幻想着离开后简单却属于自己的生活。
就在他犹豫着该如何开口谈离开的时候,他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越来越明显。
持续的、莫名的低烧,轻微的活动后就感到疲惫不堪,刷牙时牙龈出血比以前多,
皮肤上偶尔会出现莫名的青紫斑块。他起初以为是压力太大,没太在意,
自己去药店买了点维生素和退烧药。一天下午,他在公寓里整理苏远留下的那几本钢琴谱,
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,眼前发黑,直接软倒在了地毯上。醒来时,
他闻到消毒水刺鼻的味道。入眼是白色的天花板,手背上打着点滴。王保姆站在床边,
脸色不太自然。“江先生,您晕倒了,我把您送来医院了。医生说要等检查结果。
”江念心里咯噔一下,有种不祥的预感。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很快拿着几张报告单进来,
表情严肃。“江念先生?你的家属呢?”江念抿了抿干涩的嘴唇,“我……没有家属在这里。